山东坠虎事件调查：7只老虎被3名人大代表饲养

平度市民提供的老虎坠亡现场图。网络截图

3月3日，茶山风景区内的虎园已被拆除。

春节前，平度市民在文王山林场拍到的老虎。平度市民供图

今年大年初一凌晨，一只东北虎在山东平度市区高空坠亡引发关注。

死虎没有驯养繁殖许可证、没有野生动物运输许可证、未向林业主管部门报备，记者在平度调查发现，除去死虎，还有另外7只老虎分别被3名青岛市人大代表非法饲养，且已饲养有一段时间了。

2011年，平度政府官网甚至报道了其中一人养虎的新闻。老虎坠亡事发后，当地官员称不知其没有养虎许可，而平度市林业局则表示对此毫不知情。

3名非法养虎者均被处以罚款3000元，饲养的所有老虎被没收。两名相关官员被处理，其中，平度市林业局副局长李培节被停职检查。

专家表示，如没有任何资质驯养繁殖老虎，老虎极易流向黑市，而饲养者、购买者则涉嫌非法猎捕、杀害珍贵濒危野生动物罪和非法收购、运输、出售珍贵濒危野生动物罪。

2月19日，大年初一凌晨，青岛平度市公安局东侧50米远处，一只老虎从天而降，摔在地上后弹起，再次落地后便一动不动，一摊血从头部流出。

平度红旗路谷物大厦门前监控拍下了现场视频。

2月26日，平度市林业局表示，经调查，坠亡的老虎为一只7个月大的东北虎，与楼顶另一只小老虎均来自平度茶山风景区，驯养人杨某与该景区签署了代养协议，双方没有驯养繁殖许可证，也没在林业部门登记，属于非法驯养。

新京报记者了解到，杨某全名杨文政，是青岛大度谷物有限公司总经理、青岛市人大代表。

记者调查发现，在平度，另有两名青岛市人大代表涉嫌非法养虎，分别是：与杨文政签订代养老虎协议的茶山风景区负责人崔进光、平度文王山林场负责人张福财。

大厦楼顶非法养虎

楼顶砌了1.7米高围墙，大厦周边多人均表示，从没听说过里面有老虎

最先发现死虎的是平度市民李女士。2月19日凌晨1时许，她和丈夫在谷物大厦附近停车，透过远光灯，她发现地上有一只体型硕大的动物，毛发黑黄相间，像是老虎。

谷物大厦为平度市繁华路段，附近没有动物园和旅游景区，两人感到匪夷所思，李女士随即拨打了110。

接线员也觉得不可思议，“是不是喝酒看花眼了？”李女士再三解释后，两辆警车抵达，民警证实老虎已死亡，案件移交给平度市林业局。

这只老虎身长1米多，虎尾约40厘米，虎掌有差不多人的手掌大，体态较胖，为虎龄7个月左右的东北虎。

东北虎是国家一级保护动物。据新华社报道，今年两会期间，习近平参加吉林省代表团审议，曾专门问现在野生东北虎的数量，他被告知吉林境内现仅有27只野生东北虎。

珍稀的东北虎缘何从闹市的楼顶坠落？

据了解，该老虎为谷物大厦的老板杨文政所养。2014年7月，他与茶山风景区签订代养协议，私自收养了两只小老虎，养在该大厦11楼平台上。

为养老虎，杨文政制作了两个三米高、没有封顶的大铁笼，“除夕当晚，可能由于燃放烟花鞭炮，其中一只老虎从笼子上面蹿出，跳下11楼当场摔死了。”平度林业局副局长李培节说。

杨文政曾表示，他一天天喂大了两只小老虎，像待自己孩子一样，对老虎的死，他非常难过。

3月3日，新京报记者探访谷物大厦时看到，该大厦共11层，为周围最高建筑，与平度市公安局仅一墙之隔，大厦右侧是居民小区。

大厦周边商铺里的多人均表示，此前从没听说过里面有老虎。负责侦办此案的平度市林业局满姓工作人员告诉记者，大厦楼顶还砌了1.7米高的围墙，“外人很难知道里面养虎。”

“景区穷，代其养虎”

一只老虎饲养费每天最少200元，两只大虎加6只小虎，一天饲养费1600元

平度市林业局副局长李培节称，杨文政楼顶的两只小老虎来自茶山风景区。该风景区近几年业务困难，无力饲养这两只老虎，所以双方签订了代养协议。

据公开信息，平度市茶山风景区建成于2004年，国家4A级风景区，占地面积约10平方公里，总投资两亿元，由青岛茶山旅游开发有限公司经营。该公司法人崔进光。

茶山风景区养虎已久。

早在2011年1月26日，平度政府官网就曾发文《“山旺”“喜旺”子孙旺，虎年岁末添虎仔——国家AAAA级青岛茶山风景区虎园岁末喜添两瑞虎》，称“虎爸山旺是2006年10月1日来到茶山虎园的，虎妈喜旺是2006年12月5日来到茶山虎园的。”

平度市政府一官员介绍，该报道旨在为茶山景区吸引游客。他称，茶山景区后来开发别墅致资金链断裂，1800万银行贷款无法偿还，政府垫资6000多万，在各方扶持下才达到景区标准。

青岛森林野生动物世界驯养东北虎的饲养员告诉记者，一只老虎的饲养费每天最少200元，茶山景区两只大虎，加上后来繁殖存活的6只小虎，一天饲养费共1600元，几年下来开销蛮大。

在平度，杨文政和张福财是知名的企业老板，财力雄厚，两人和崔进光关系密切。

杨文政受访时曾表示：“我和茶山风景区负责人关系很好。一只老虎的饲养费用每天200元左右，我愿意不计报酬饲养小老虎。”

母虎来自动物园？

青岛森林野生动物世界的东北虎饲养员否认，“我们的老虎一只也不可能流出去”

平度市林业局追查发现，茶山风景区没有养虎资质。

3月3日，茶山风景区一名司机告诉新京报记者，坠虎事件发生后，风景区已拆除了虎园。

对虎的来源，茶山风景区一名饲养员曾对媒体称，母虎是3年前从具有驯养老虎资质的青岛森林野生动物世界弄来的，其他小老虎是它繁殖的。

对此，3月5日，青岛森林野生动物世界猛兽区的东北虎饲养员予以否认，“我们的老虎一只也不可能流出去。”

这些东北虎究竟来自哪里？

3月9日，平度市林业局满姓工作人员对新京报记者称，2006年秋至2007年春期间，崔进光的朋友孙某某先后用车运送体重3公斤左右的1雄1雌共两只幼虎，赠送给茶山旅游开发有限公司驯养。这两只幼虎长成大虎后，就是2011年平度政务网发文祝贺的“山旺”“喜旺”。

满姓工作人员表示，由于时间久远，加之孙某某是天津塘沽人，已于2012年9月病逝，难以查清这些老虎的具体来源和运输证件。

对于茶山景区2006年开始非法养虎、2011年平度政府官网甚至发文报道一事，满姓负责人表示对此不知情。

平度市政府一名官员称，他们知道茶山景区有老虎，但不知道景区没有养虎证。

对于老虎的来源、用途以及如何运输，截至发稿前，新京报记者多次拨打杨文政和崔进光的电话，均无人接听，短信也未获回复。

养虎3人分别罚3000

平度境内两只大虎及其诞下的5只小虎，全部被送往青岛森林野生动物世界

多名平度市民告诉新京报记者，在文王山林场也有人养虎。去年10月，平度骑行驴友在论坛发帖，主题是“骑行文王山看老虎”。

一名出租车司机告诉记者，两个月前，他听说文王山有老虎，还专门去参观并拍下了照片。他向记者展示了照片，铁笼子里卧着一只皮毛黑黄相间的老虎。

资料显示，文王山林场自2012年建设，负责人张福财。

3月1日下午，新京报记者进入文王山林场看到，新建的亭台楼阁、度假别墅、景观船已接近完工。附近村民介绍，这里将被开发为旅游度假风景区。

一名林场工作人员称，“市里掉下老虎后，前天警察也把我们这的老虎抓走了。”据介绍，这些老虎来到林场已一年多。

平度市林业局一名工作人员证实，文王山的老虎是该局开展非法驯养繁殖野生动物行为专项整治活动中发现的。

满姓负责人说，据调查，从2011年至2014年，“山旺”“喜旺”两只大虎共产下9只小老虎，活下来6只，茶山景区与文王山林场、杨文政分别签订了代养老虎协议，“大致内容是，免费寄养，互相不出费用，谁出了事谁担责任。”但其拒绝出示代养协议。

“其中杨文政代养了2只小虎（摔死1只），文王山林场代养了1只大公虎和3只小虎，茶山景区养了1只大母虎和1只小虎。”

在茶山风景区，办案人员查获了3只保存完好的幼虎死体。

2月26日，平度境内两只大虎及其诞下的5只小虎，全部被送往青岛森林野生动物世界。

2月28日，平度市林业局发布通告，杨文政无驯养繁育许可证在谷物大厦楼顶擅自饲养东北虎幼虎两只，其违法饲养的老虎被依法没收，并处罚款3000元。

满姓负责人介绍，对文王山林场和茶山景区的处罚也是没收老虎，罚款3000元。

3月5日，平度市委决定，平度市林业局副局长李培节停职检查，同时责成平度市林业局党组给予平度市森林动植物保护站站长刘涌涛免职处理。

■ 观点

非法繁殖的小虎易流向黑市

北师大生态研究所副教授张立介绍，驯养东北虎需向省林业厅登记，办理野生动物驯养繁殖许可证，对虎的运输、笼舍、饲养都有严格规定，私人不可能获得驯养许可。

平度林业局副局长李培节表示，“本案例中老虎属于意外死亡，没有出现人为杀害、买卖或运输等情况。”

满姓负责人说，按照动物保护法第23条规定，办理运输证须是运输重点保护野生动物出县境，本案的运输一直在平度境内。

但国际野生生物保护学会中国项目主任、中科院动物研究所副研究员解焱认为，有驯养证的农民运输国家二级保护动物被判刑，而没任何证件的人养死国家一级保护动物东北虎仅罚款3000元，“显然过轻，也不公平，等于在鼓励非法私养。”

记者查阅资料发现，去年发生的温州“闹市现虎尸”事件中，涉案人员王某被法院认定构成非法收购珍贵、濒危野生动物罪，不仅被罚款5万元，还被判处7年6个月有期徒刑。在南宁的富商组团购买老虎肉案中，主犯徐某被判处有期徒刑13年，并处罚金155万元。

解焱说，一只来自动物园的东北虎，从运输、交配、繁殖都需要随时向林业部门报备，“而一只没有登记的母东北虎，它究竟繁殖了几只小老虎？繁殖的小虎又流向哪里？搞不清的话，幼虎极易流向黑市。”

1993年，中国全面禁止虎贸易。目前，一只虎在黑市的价格十分昂贵。

一名相关人士表示，目前中国黑市虎以孟加拉虎和苏门答腊虎为主，一只成虎的虎皮、虎牙、虎骨和虎爪价格总计50万元左右，如果是东北虎，价格远超100万元。

其表示：“野生东北虎数量稀少，国内黑市上的东北虎和虎制品，主要来自死虎或正规动物园母虎产下的幼虎。2006年孙某某的这两只小虎，极可能是这么流出来的。”